我猛然睁开已经沉重到几乎睁不开的眼皮。
一身明黄的齐恒从门外走了进来！
看见齐恒，妍贵妃顿时收起了刚才的恶毒跋扈。
转眼间扮演起娇娇弱弱的模样，一把扑进齐恒怀里：皇上，您可算回来了，可把臣妾吓坏了！
齐恒的目光掠过她的头顶，落在了被吊在禅房中央伤痕累累的我身上：这是……谁？
你这是在寺庙里随便抓了个小尼姑出气？
爱妃什么事值当发这么大的火？
妍贵妃更是撒娇撒痴：皇上，臣妾惩戒这个贱人，可是花了不少力气！
看看，臣妾的手都打疼了呢！
我如今头发被剃光，面有伤痕，肩膀上也没了凤凰印记，齐恒根本认不出我来了！
7.我很想叫出声，对齐恒说：这个被你的爱妃打得遍体鳞伤的人，是我！
你不是说爱我的么？
可为什么眼前人近在咫尺，你却认不出来呢？
妍贵妃浑然不觉，指着奄奄一息的我对齐恒道：我说皇上怎么总是来这个凤凰寺，原来都是被这个狐媚子勾引的！
她居然敢冒充宣武太后苏玉炎，臣妾就好生教训了她一顿！
齐恒嗯了一声，不动声色地捏住了妍贵妃的下巴。
妍贵妃还以为他是表示同意。
可只有我知道，齐恒曾经被称作玉面阎罗殿下，他露出的这种笑容。
不是微笑，而是要杀人了！
可身后的嫔妃们还浑然不觉，纷纷凑上前，你推我我推你地兴奋道：皇上，惩治这个贱人，我也出了力的！
那头发是我剪的！
后面是我剃光的！
脸上的那道划痕是我划的！
猫刑的主意是我出的，还打了麻袋最多下惊扰狸奴，这姑子现在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了！
陈贵人邀功一般挤到前面：最后这个仙人指路是我绑的，凌迟的刀是我削的！
臣妾的手艺好吧，每一下都让那贱婆娘感受十足的疼痛！
完全没有注意到齐恒的脸色越来越黑。
忽然，他捧起妍贵妃的脸，看似无比温柔地问了一句：我的妍儿还真是只长了这张脸，没长脑子！
你就没想过，为什么只有她的禅房墙壁泥金？
为什么她身上有的刺绣，赤发，我都要你一模一样地照做？
甚至，为什么你的封号是‘妍’？
妍贵妃还以为是夸赞她，笑得越发娇艳：那不是因为皇上就喜欢我的这张脸，容颜鲜妍吗？
至于这个贱人身上的那些痕迹，我都已经一一祛除了，她再也没法勾搭皇上了！
齐恒的手挪动到了妍贵妃的咽喉处：所以，你就对她施加了酷刑？
妍贵妃浑然不觉：是啊！
皇上，您还满意吗……啊！
话音未落，齐恒就抽出腰间佩戴的短刀，手起刀落，一下子斩下了妍贵妃的两根手指！
你果然只有这张脸像炎儿，脑子蠢钝得要命！
你就不想想，如果她不是宣武太后，朕凭什么能让她的禅房金泥涂墙，地铺白玉！
为什么她拥有的东西，我都要你这个拙劣的替身一一模仿！
让你叫妍儿，只不过是因为你有幸长得与她八分相似，才允许你叫同音不同字的封号！
幸好朕总觉得心慌，提前赶了回来，否则，炎儿就要被你们害死了！
他每说一句话，便将手中的刀狠狠劈落！
妍贵妃被劈得惨叫连连，娇媚的脸庞很快便被划破了横七竖八的深深血壑！
她扑倒在地，跪着仰面拉住齐恒的衣角，苦苦哀求：皇上，您不能这样对臣妾！
你不是已经下令让尚仪局赶制我的礼服了吗，马上您就要立我为后了啊！
您怎么能在这时候划伤臣妾的脸呢！
齐恒却嫌弃地一脚把妍贵妃踹翻在地，似乎怕她弄脏了自己的龙袍：滚！
朕什么时候说要立你为皇后了！
朕从来让尚仪局准备的，都是炎儿的封后礼服！
朕的皇后，只能是苏玉炎！
说完，他快步走到捆绑我的架子旁。
一道寒光闪过，双手双腿的绳索被割断，我残破不堪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来，落进齐恒的双臂之间！
他已经把外袍脱了下来，裹住我的身躯，不顾那件华贵无比的苏绣龙袍被浸透了血污！
他怀抱着我，目光狠厉，冷冷地扫过刚才还争相邀功的嫔妃们身上：现在，跟朕说说，刚才你们每一个人，都是怎么伤的炎儿？
8.那些嫔妃一个个花容失色，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！
趴伏在地面上，磕头如捣蒜：皇上饶命啊，我等刚才根本不知道这是太后，不，未来的皇后娘娘！
她自己一身禅衣住在这种地方，我们也没想到她真的是宣武娘娘啊！
都是陈妍儿的错，我是被逼着来的，她说不来的都要死！
娘娘，皇上饶命啊！
我睁开眼，目光扫过这群嫔妃和倒在地上的陈妍儿。
虚弱地抬起手一指躲在后面的几个小嫔妃：除了这几个没有对我动手以外。
其他的人，包括陈妍儿的贴身侍女，一律处死！
说完，我再也支撑不住，头一歪昏了过去！
我足足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。
醒来的第一眼，便是看见齐恒趴在我的床边，面色憔悴，眼下有重重的阴影。
听到我醒来的动静，他欣喜地爬起来，握住我缠着纱布的手：炎儿，你醒了！
我想起来，可是却发现浑身都裹着厚厚的纱布，而且一动全身还是疼痛难忍！
齐恒把我扶起来，靠在他怀里，絮絮地给我讲述：那个伤了你的陈贵人，朕已经把她做成了人彘，丢进了猪圈！
其余的嫔妃朕已经尽数处死发落了，现在朕的后宫，只有你一人！
只剩下那个陈妍儿被圈禁了起来，放进天牢日日都被人鞭打，吃的是最低贱的猪食！
朕想着等你身子好了，再亲眼看见发落了她，才能解朕心头之恨！
我嘴角勾起一个森然的微笑：既然如此，那就把我遭受过的，重新在她身上遭受一遍吧！
陈妍儿如今已经不是妍贵妃了。
我被抬上了四轮车，去看妍贵妃的处刑。
在那之前，我先被推着去猪圈观赏了陈贵人陈娣。
她是陈妍儿的同乡，原本是厨娘，因为陈妍儿的提携才爬上了龙床。
据说，是因为她做的一道“一品杂烩锅”，特别像我从前在行军途中有一次给齐恒做的杂烩锅的味道！
但她现在显然做不了杂烩锅了。
曾经凌迟我的那双手已经被砍掉，露出了森森白骨！
陈娣如今四肢尽断，浑身污秽，翻滚在猪圈里和猪抢食。
看见我，她嘴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，原来她的舌头已经被割掉了。
我怜悯地低下头，问她：你是不是想求本宫饶恕你？
陈娣拼命点头。
可我却轻蔑地笑了：可是，你在对本宫举起刀的那一刻，就已经没有退路了。
我冷冷地挥了挥手：给她个痛快，今夜开始就不用喂猪了！
猪在饿极了的情况下，便会吃人，陈娣一定会被猪豚啃光！
说完，我命人推着我离去，留下陈娣绝望地倒在地上……我来看了陈妍儿的行刑。
陈妍儿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，那张脸再无往日的娇媚。
而是新伤摞旧伤，布满了伤疤，牵扯得嘴歪眼斜，再也没有男人往这张脸上看一眼了！
她被拖了出来，装进了麻布口袋。
这一次，放进麻袋的，不是家养的狸奴，而是真正的野猫！
这些野猫都饿得两眼放光，凶残无比。
放进麻袋里，被太监手持木棍狠狠打下，顿时尖叫起来，到处乱抓乱咬！
等到陈妍儿被倒出来的时候，已经浑身血肉模糊了。
可她还是被吊了起来，姿势和当初对我施加的“仙人指路”一模一样！
她看见我，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，冲着我哀嚎：我不甘心啊！
原本我以为，我的宠爱都是来自于自己，你不过是个模仿我的替身！
没想到我自己才是个替身，我的这一生简直就是个笑话！
你救救我吧，之前你不是救过我一次的吗？
如今你也没死，为什么不能再救我一次！
说罢，期待地看着我！
我差点笑出来，嫌恶地扯了扯嘴角：本宫最后悔的事，就是十年前为什么救了你！
本宫是愿意以天下苍生为重，可是本宫不是圣人。
你对本宫做了那样的事，还想求本宫的原谅？
说罢，我挥挥手：行刑吧。
本宫要眼看着她断气！
一旁的刽子手拿起小刀，在惨叫声中割下了陈妍儿的一片皮肉！
9.陈妍儿没有受住三千刀。
她在两千七百一十刀的时候断了气。
死后，她的尸体被拖到乱葬岗上喂野狗。
不过，那时候她的身上也没有多少皮肉好啃的了。
两千七百刀下去，陈妍儿几乎已经只剩下了一副血淋淋的骨架子！
唯一完整的肚腹处的皮也被剥了下来。
原本齐恒说要硝制过后给我做个绣花枕头，还是我拒绝了，才罢休！
我对于对这种蠢物食肉寝皮没有任何兴趣。
可是从那天起，我就不再吃药。
我的伤势骤然恶化了，身上的伤口甚至开始腐烂，散发出阵阵异味！
齐恒快要急疯了，不断责令太医院：要是治不好皇后，朕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！
太医们跪下，连连磕头：原本皇后娘娘的伤势是已经好转了的。
可是不知道为什么，皇后娘娘的体内经脉似乎在急剧衰弱，好像，好像已经耗尽了寿数！
竟然已经有油尽灯枯之兆！
其实，凤凰最后的涅槃，都要经历一次死亡，方能浴火重生。
从火中重生的凤凰，会成为真正的不死之身，并且，更加强大！
我在寺庙中修行，就是在静待这一时机的到来！
只不过，陈妍儿那个蠢人的行为加速了这一进程而已。
齐恒再来看我的时候，我用纱巾覆面。
他在帐子外问我：炎儿，你怎么不愿意见朕了？
你为什么要把脸蒙住？
我做出虚弱的样子，说道：臣妾如今容貌已经破相，不愿意在死前让皇上看见臣妾憔悴的一面。
就让我们对彼此的记忆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吧，当初，你还是神采飞扬的少年将军，我……娃还是初出茅庐的少女……说到最后，我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几乎不可辨认。
我就是要给齐恒留下这样的印象。
我知道，我快“死”了，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美好，成为齐恒心中永恒的白月光！
齐恒当初为了自己的利益，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，将我送给老皇帝齐瑛。
明明他知道，我和他同龄，齐瑛的年纪都可以做我的爷爷了！
后来，齐瑛死后，又是他不许我出宫，不让我离开，目的就是将我独占。
我被关在宫中的寺庙中修行，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灾！
这样的人，所谓深情只不过是自我感动，根本不值得我的爱！
因此，我也并不打算告诉他我浴火重生的真相。
就让他永远在愧疚和后悔中挣扎才好。
可是，听了我的话，齐恒瞬间疯了。
他一把扯掉我的面纱，吻着我已经布满疤痕的脸：不，炎儿，你不管什么样子，朕都喜欢你！
他抱着我，喃喃道：炎儿，你不能死，你一定要好起来，朕已经下旨，马上就要举行你的封后大典，你便是朕真正的皇后了！
我努力扯起嘴角：皇上，可臣妾恐怕，等不到了……接下来的日子里，齐恒不再上朝，甚至奏折都在我床头批阅。
他亲自给我换药熬药，甚至每一碗药都要亲自尝过才会喂给我。
可我不再有半分留恋。
我所期待的，只有死亡！
只有死亡才能带我离开这个棺材似的牢笼皇宫！
10.封后大典那日，我已经无法起身。
齐恒抱着我，完成典礼，一步步登上祭天台。
典礼结束，他命人取来软榻，抱着我坐在凤凰花树下。
殷红的花瓣吐着细长的花蕊，如血一般纷纷扬扬，洒在我的头上、身上。
齐恒对我说：炎儿，当年朕第一次出征，便被乱军冲击，又被你所救。
当时我睁开眼睛，第一眼便看见身着红衣的你，笑容明艳无比，把整个世界都照亮了……当时，我就下定决心，一定要把天下握在手中，送给你！
现在，我做到了，炎儿，你不要走好不好？
可我已经闭上了眼睛。
两滴冷凝的泪滴落在我脸上，可我已经毫无知觉了。
周围的太监宫女全部跪了下来。
皇后娘娘薨逝，恭送宣武娘娘！
齐恒抱住我，泣不成声……他将我的灵柩停在宫中，亲自为我守丧三天三夜。
可是他没想到，第三天的夜里，停放我梓宫的宫殿，烧起了熊熊大火！
那大火染红了半边天际，甚至有人传言，火光中，飞出了一只浑身流光的金色凤凰！
整个宫殿都被烧没了，我的尸骨自然也没能找到。
倒是齐恒，几次三番要往火海里冲去，侍卫拦都拦不住，最终被火燎伤了半边脸颊！
到了第二年的选秀，因后宫空置，所以各家的世家大族都铆足了劲，纷纷进献女子。
可是齐恒这时候已经不上朝了，他整日在我曾经住过的凤凰寺中。
抚摸着我的遗物，喃喃自语：小轩窗，正梳妆。
千里孤坟，无处话凄凉……炎儿，你怎能就这样抛下我一个人走了？
送进来的秀女中，有一个是当朝宰相的女儿，叫做何凤娇。
她几乎就是按照我的模子培养出来的，一举一动都模仿我的性格，像到十成十！
不仅文武双全，还擅长琴棋书画，最难的是还熟读禅经。
因此，在秀女中，只有她一个人被齐恒留了下来，被封为凤嫔！
其后的几个月里，满朝文武都以为她十分受宠。
因为，短短的时间里，何凤娇的位份从嫔，变成了妃，一路变成了贵妃！
但只有何凤娇自己知道：她是不会有子嗣的。
因为，大婚当夜，齐恒就对她说：朕这辈子，若有子嗣，只会和先宣武皇后苏玉炎有。
如今她已经走了，我不可能宠幸任何人！
这两杯交杯酒里，都掺杂了绝育的药，喝下去便会从此再无子嗣！
你若愿意留下，便喝了这杯酒，若不愿意，朕即刻送你出宫！
何凤娇选择了留下。
而且，也只有她模仿我的时候，齐恒才会露出笑容，晋升她的位份！
可惜在封皇贵妃的大典上，她太心急了一点。
封皇贵妃大典上，何凤娇故意穿了一身模仿我打造的火红盔甲！
还特地在胸前打造了一只火凤。
可齐恒一见到，便变了颜色：谁允许你穿炎儿的铠甲的？
炎儿当初号为宣武，她的一身火凤铠甲英武非常，又岂是你这等人可以玷污的！
何凤娇还想挣扎一下：这是臣妾命人打造的新铠甲，有凤凰只是因为臣妾名字中带凤。
不是有意要冒犯先皇后的，皇上饶命啊！
可齐恒不为所动：正红一色，只有正宫才能用。
朕早就说过了，朕唯一的正宫皇后，便是已逝去的宣武皇后！
你再怎么模仿她，也成为不了皇后，朕永远，也不会立你为后，不必痴心妄想了！
他又对何凤娇说：你这身盔甲的细节一模一样，又是正红，说是无心之失，没有人能相信！
把它脱下来，今天的封妃大典不必举办了，你就把盔甲脱掉，走着回去！
何凤娇吓得连连叩头，浑身颤抖，眼泪鼻涕混做一团：皇上，饶了臣妾吧，不要去衣受辱，臣妾会死的！
12.可齐恒不为所动：朕早就警告过你，不要试图挑战炎儿在朕心目中的地位。
你穿这身铠甲的时候怎么没想到，脱！
在齐恒冷冷的目光里，何凤娇只得一件件将火凤铠甲脱下来。
最终，在宫人的众目睽睽之下，一路只穿着中衣走回了宫里！
何凤娇不堪受辱，回去的当晚便用一根白绫上吊了。
爱女身亡，宰相发动了宫变！
齐恒已经久不上朝，脱离了对朝堂的掌控。
他被冲进宫中的乱军所杀，死时，手里还紧紧握着我的一把旧剑……死亡将近，他面庞上竟然露出了一种狂喜：炎儿，我是不是终于可以，见到你了？
可他不知道，我并没有死。
上穷碧落下黄泉，两处茫茫皆不见。
他是不会在黄泉路上见到我的。
大姜恒帝薨逝的那天傍晚，天边燃烧起了半面天际的火烧云。
我已经恢复为了凤凰，在天空中起舞。
鸟雀从林间纷纷飞起，参拜身为百鸟之王的我！
这便是百鸟朝凤的景象。
如今，我劫难已毕，涅磐重生，对世间已再无眷恋。
一曲舞毕，我看着齐恒的魂魄在空中不甘心地消散。
转身向天际飞去！
从此以后，我便是天地间最尊贵的火凤。
再无情劫的牵挂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