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年,缉毒队来了个年轻人,才二十岁。
才来一年不到,就在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,破获了好几起毒品走私案。
有年纪大的缉毒警,说他很像他们一个故去的同志。
1990年10月1日,这天是年轻人的生日,是他立功受奖的日子,是中华人民共和国,一年一度的国庆节。
“真空旷,这舞台。”
幕布像是一个逐渐拉开视角的镜头,
将前面或坐或站着的人,
拉入其中。
许头柒一身藏青色警服。
从幕布后快步走向舞台。
意气风发的。
像从镜头中走出来那样。
“我们中国,是一个伟大而宽容的国家。”
云南,西双版纳,许头柒胸口戴着缉毒英雄的勋章,手指朝下,指着脚下不久前缴获的三十八公斤毒品,声音慷慨而激昂。
“而这些毒品,就是流淌在祖国母亲身体里的脓水,毒贩,就是盘踞在脓水里的细菌。”
“我们缉毒警的任务,就是把脓水挤出来,让那些细菌无处藏身,让母亲身上的疮疤,彻底愈合。”
一时间,台下掌声哗啦啦的响起。
“老许家的儿子,这是又犯病了?”
“大风一吹啊,林子里的树哗啦啦响,老许家的儿子就在那儿咧开嘴笑,像真有人给他鼓掌似的。”
“看着真渗人啊!”
“癫子天天对着树林子,大喊什么晕南、版哪、缉毒、喜菌的。”
“这些疯话咱又听不懂,还有癫子说的祖国母亲,啥意思啊是?”
“你听差了,那癫子说的,应该是祖母吧。”
许头柒的祖母,是这个部落里最长寿的人。
叫做娲。
可长寿,有时并不意味着恩赐,在这里更像是一种诅咒。
很多人都知道,娲的丈夫,是她的亲哥哥。
无论什么时候,近亲乱L都是一种孽缘。
这不,娲的孙子,遭到报应,得了癔症,
成了一个众人口中眼里的,癫子、疯子。
许头柒经常大喊大叫,
手里拿着菜刀在路上胡乱狂奔。
有时又很正常,
但嘴里却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语。
邻里周围人都经常看见许头柒发癫的样子。
他拿着根树枝,指着围观的人,眼神坚定又可怕的,喊着。
“站住,警察。”
“放下武器,不然立时击毙。”
“砰砰砰砰砰~~”
可尽管是这般,祖母一直对许头柒很好。
她一边养蚕缫丝,艰难维持家用,
一边,又温柔而坚定的,爱着,养活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子。
“小柒,回家吃饭了。”
祖母走上一段小路,来到土房子后面的林子,慈爱的看着站在那里的许头柒。
天蔚蓝。
视角逐渐往下展开。
照向林深处。
那里一群乐子人正手舞足蹈摇着树,
好让林子哗啦啦的声音啊。
更大些。
“「停尸」,你用力耍啊,要用力的耍啊。”
“让树摇起来,让叶子的声音更响些,「头七老大」就会开怀的笑着。”
“林太密,我看不见,但我喜欢听「头七老大」癫笑。”
「吊唁」一边朝着树上的「停尸」大喊,一边捧起地上的落叶,用力抛向空中。
她在落下的叶子里,和许头柒的癫笑声中,翩翩起舞。
“等不久后,「头七老大」耍够了,离开这儿。”
“我就把这个部落里所有人,都给杀了。”
“为什么要屠了这里。”「守灵」有些不解,“都杀了,我有点儿守不过来。”
「吊唁」抿着嘴,委屈巴巴回。
“因为太无聊了,要找点好耍的事情做嘛。”
“「头七老大」只顾自己耍,又不陪我。”
「停尸」趴在树上,屁股往后撅着,双手用力地来回摇着树干。
“好耍~好耍,「头七老大」可太会耍了。”
“那些围观者以为自己在玩弄可怜的癫子,殊不知,是癫子「头七老大」闲来无事,在耍他们。”
“话说回来,「吊唁」,你说咱们「头七老大」,这次到底在耍些什么呢?”
叶子落地,「吊唁」舞毕,她欢快的虚提裙摆,膝盖微屈,在看不见的林深处,认真朝着许头柒行了一礼,咯咯咯的笑。
“管那么多作甚,老大的心思你别猜。”
“单纯的耍,已经满足不了「头七老大」了。”
“「头七老大」现在连自己的记忆都给耍没了,连我们是谁,你是谁,自己是谁,谁是谁,他们是谁,我是谁,都给耍叉劈了。”
“哈哈哈,好耍,我连我自己都耍,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耍什么呢?”
起风了。
哗啦啦的声音更大声响起。
视角从林深处升起,慢慢往外移。
林外的小路上,许头柒看见祖母走过来,朝自己伸出手,手心朝下,笑容和蔼温暖善良灿烂。
许头柒没开口说话,只是站在那儿,低着头,安静而乖巧的任由祖母牵上自己的手,表情木讷的跟着她回家。
回家小路边上的粟米地里,部落里的很多人蹲在,站在那里。
他们对着祖孙俩指指点点,玩弄的讲着孽缘、报应、癫子这些话。
祖母缓缓挺直已经弯下去的腰,伸出两只手堵住许头柒的耳朵,一步一步,陪着许头柒,慢慢往前走着。
祖母眼里一直含着笑,
在祖母眼里的许头柒,
从来都不疯狂,都不发癫。
她深切的知道着,坚定的相信着,
哪怕许头柒深陷不能自控的现实与幻觉里,
他心里,同样是爱着她的。
正直、善良、长得还有点小好看,才是自己孙子本来的样子。
而许头柒只是安静的牵着祖母的手,没有站出来与这些人争辩。
其实就是有一百张口,也辩不过来。
他也懒得正眼看这些人。
在他看来,这些对他指指点点的人,
甚至这个部落,这个世界,
都是幻觉而已。
你会因为一些不存在的人而生气吗?
当然不会。
只是,
感受着祖母苍老双手传递到自己耳朵上的温度,他忍不住左右摇头蹭了蹭。
好暖和啊。
即使身处幻觉里,许头柒依然深刻理解了小时候全文背诵的那段话。
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,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。
他不会因为一些不存在的人而生气。
可却会因为一些不存在的人,
而感到难过。
许头柒忽然很想哭。
PS.
群像文,大家多点耐心,听我好好讲好这个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