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
我妈手里的牛奶杯没拿住，摔落在地上牛奶四溅。
碎片划伤她的脚，顿时地面鲜血四溅。
只是，
她全然没意识到，我妈嘴唇在颤抖。
嘴张了又张，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。
“老婆，你怎么了？“
听到声响的我爸赶紧过来查看，急忙蹲下身清理碎片。
“方柯……死了，方柯死了！她死了！“
我爸的身子一怔，双眼满是不解与震惊。
与我妈双眼对视，是我的错觉吗？
他们的眼中似乎都有泪光。
可是，他们怎么会为我流泪？
来到太平间，
我爸妈都没有勇气率先进去，
在门口推推搡搡，最终两人在门口发呆。
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“呵！你们来了？还算有点良心。
走吧！方柯死了，你们身为亲身父母总得见最后一面。“
身后，凌枫一身黑衣黑裤。
身材更加消瘦，眼睛肿的像灯泡，大概是哭了很久。
她一手拽着一人衣袖，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就这麽把两人拽进太平间。
“去看她最后一眼！“
凌枫双手一推，把他们推到我面前。
我妈手扶在我身上，盖在身上的白布滑落。
露出我残缺不堪的身体。
呕……
我爸受不了，率先干呕。
我妈腿一软，跪在地上。
想伸手抚摸我的身体，却不知从哪下手。
她已经做好准备可还是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。
突然她笑出声，眼中却泪流不止：
“死了好！死了好！方柯你就该死！
这本辈子的债还完下辈子注意点，可别遇见我这样的坏妈妈了……“
可那表情滑稽的可笑，最后脸上残存的体面表情被悲伤占据。
终于他们再也忍不住，在停尸房痛哭流涕。
“好好的……,怎么会死？“
“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呢，活生生的人……怎么……怎么就……“
整理好情绪的凌枫看见我的尸体后，情绪又开始激动。
她努力忍着眼泪，声音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上哭腔：
“你们知道方柯怎么死的吗？“
爸妈不约而同抬头，像在看救世主一样渴望的看着凌枫。
“哈哈……方柯那个蠢蛋是累死的。
为了一个小时十块钱的加班费，
为了能早点还清那不存在的二百万欠款。
为了能让你们一家子过好！
连续两天两夜不间断加班，猝死在地下出租屋里。
可你们呢？你们做了什么？
瞒着方柯，一家子住别墅买衣服包包。
在女儿生死不明时，还有心思开宴会！
方柯临死前在手机上还在问弟弟妹妹吃的好不好，劝你们别不舍得花钱。
我真替方柯感到不值！“
7
我的尸体身份被确认，
被拉去火化，一路上。
爸妈都在哭嚎，他们不相信我就这么死了。
跪在地上乞求我睁眼别再吓他们了，
再给他们一次机会，这次一定好好弥补。
凌枫别过头，不愿意再看他们丑陋嘴脸。
火化炉中一个来回，尸体只剩一把骨头。
凌枫亲自为我捡骨头，动作轻柔生怕弄疼我。
她捧着我的骨灰盒，在越过我爸妈时却被他们抱住双腿：
“我求你你了！把我女儿留下，留个最后的念想吧！“
“凌枫，阿姨求你！你出个价多少钱阿姨都给！“
凌枫扯出双腿，站在一侧，脸上没有一丝怜悯。
“方柯不会愿意和你们这群吸她血吃她肉的骗子回去的，
如果真是为了方柯好，就别用钱再来衡量她。
想让她安息，就别拦我！“
最后，
凌枫将我带走，
在爸妈的注视下。
他们没在阻挠凌枫，他们就静静的目送那个黑影越走越远。
因为凌枫说得对，我不愿意回到那个处处欺骗，
哪里都不熟悉，哪里都没有我存在痕迹的“家“。
8
凌枫还是于心不忍，
把我一直带在身边的日记本和破手机给了我爸妈。
回到家，
他们轻轻翻开一页，双眼已经模糊。
那是一行幼稚的字，看字迹那时的我年纪不大。
1.22
今天是我生日，和凌枫偷偷出来玩。
别人都有蛋糕，凌枫也用沙子做蛋糕！
小柯也有蛋糕了！
7.30
妈妈不见了，爸爸说去生小弟弟小妹妹了。
弟弟妹妹快出来！以后我们一起玩过家家！
我要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他们吃一口，还要给凌枫留一口。
12.6
爸爸妈妈，好像更喜欢弟弟妹妹。
没事，小柯听话，是大孩子，要自己吃饭睡觉。
日记初段，字写得歪歪扭扭。
幼稚的口吻让爸妈破鼻为笑，
他们翻啊翻，
看到我开心时他们也开心，
看到我伤心时，他们也暗暗皱眉。
最后，笔记来到高中时期。
一切快乐好像在这儿戛然而止。
日记里面，我写下了们没有学历求职的艰难。
写下了在老板不发工资时如何五块钱过一个星期，
写下了在坚持不下去时，我与凌枫在电话两端沉默无言，默默流泪。
泛黄的笔记中，还有眼泪晕开的痕迹。
爸妈细细摩挲着，心中泛起酸涩。
他们欠我的，实在太多。
已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计算了，
可现在，说什么好像都太晚。
他们把我的手机充满电开机，
发现我的交际圈子小的可怜。
除了老板，就只有凌枫和他们。
在我与我妈的聊天界面，
有许多我的聊天消息，可大多数都没有回复。
甚至被我妈漫不经心的回复后紧接着就是索要工资，
聊天框，还有我死前没发出去的消息。
是想问妈妈，弟弟妹妹他们能不能吃饱……
“老公……”
我妈哭的脱力，倒在我爸怀中。
空旷别墅中，只能听见二人的抽泣声。
9
“爸爸妈妈，我们回来了！”
下午，方星辰和方星月放学回家，
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，他们挤在沙发上观察爸妈举动。
“妈妈，今晚吃什么？”
“月月乖，爸爸妈妈今天不太舒服。
你们今天点外卖吃吧。”
“不嘛不嘛！我想吃妈妈做的可乐鸡翅，蒜蓉粉丝……”
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句，
可爸妈却没想以前一样纵着他们。
还沉浸在我死亡的悲伤中，
很快，方星月他们发现了我的日记。
一把抢在手中细细观看，很快发出不屑的冷哼。
“哼！这不是那个只会干活的白痴的东西吗？
她回来了？让爸爸妈妈那么伤心？”
“她回来了就赶紧回郊区的房子吧！要是她知道家里有钱，以后就要抢家产了！”
“日记也不能留！她的东西有细菌看了会得病，会死的！”
方星辰神色慌乱，把日记一张张撕碎扔进垃圾桶。
“不要！”
我妈疯了一样抢回日记本，死死抱在怀中。
留下两小人四目相对。
紧接着，巴掌就打在两人脸上。
是爸爸打的。
这是他第一次打人，第一次发这麽大火。
只为了一本日记本。
两人连哭都忘了，捂着脸看爸妈为了几页撕下来的日记乱了手脚。
10
又是一年结束，
春节，
人们家中挂起红灯笼，贴春联。
大街上鞭炮声不断，
路上行人少得可怜，
凌枫依旧身穿黑色羽绒服，手上拿着蛋糕小零食。
一个人走在街上，
像亡灵，像苦行僧，与世界上的热闹格格不入。
她慢慢的走，人越来越少。
最后，
她来到我下葬的地方，静静坐下来。
端详墓碑上的照片，小声说了句：
“新年快乐方柯，
生日快乐方柯……”
“和我说好过年一起看烟花，方柯你又失约了。”
她为我烧纸，和我说话。
矗立在我墓前，
下雪了。
雪落在她肩头，白了头。
慢慢地，
她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。
凌枫与来的人双眼对视，
是我爸妈。
他们看见凌枫，同样震惊。
又赶忙别开视线，心虚的低下头。
仅仅半年时间，我爸妈头发灰白，再没了之前的气派。
他们逢人就说我的好，日日都在忏悔。
家中，
我的名字成了忌讳。
弟弟妹妹不再敢说我任何不好，
爸爸妈妈对他们的爱也少了几分。
别墅里，我的照片摆在最中央，整日供奉鲜花水果。
日记和手机被我妈放在枕头下每晚失眠都会翻看。
好像，
我的爸妈开始爱我了，
只是是在我死后。
我得到了一直渴望的爱，代价是死亡。
可迟到的关心，是爱还是愧疚的弥补？
又参杂了几分爱？
我不敢细想，也不想去想。
偏我来时不逢春，偏我走时春满堂……
11
“你们来干什么？”
凌枫护在我墓前，做防卫状。
我爸妈沉默许久后终于开口：
“小枫，今天是春节。
我们给柯柯送些饺子，一家人我们不能让她孤零零一个人过节……”
“你们拿走吧，小柯不会想看见你们的。
这饺子摆在她墓前，也是恶心人。”
凌枫的话像刀子，比这西北风都要冷。
冷的爸妈攥紧手上保温盒的手都在微微颤抖，
“你们知道方柯什么时候过生日吗？”
凌枫的话又让他们沉默，许久的沉默。
终于，凌枫还是让开了。
不再看他们，不再回头大步离去。
我爸妈终于看见，
坟墓前摆放的小蛋糕。
是凌枫带来的。
12
不久后，
凌枫得知我父母的消息。
在那日晚上为我扫墓后。
山上雪天路滑，我妈摔倒摔断了腿。
凌枫脸上终于浮现些许笑意，她说这是他们罪有应得。
年年复年年，方星辰与方星月也在渐渐长大。
在他们心中，
对我的愧疚也与日俱增。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魂魄不散。
起初是跟在父母身边，现在是跟在凌枫身边。
浑浑噩噩不知道这是我死后多少年，
凌枫依旧每年春节带上小蛋糕上山为我烧纸，
而每年也都会遇见带着饺子看我的父母。
他们都默契的不打搅对方，
在另一方走后在我墓前与我说说话。
我妈会聊聊弟弟妹妹考上重点高中，
爸爸得了心脏病，
家里生意好不好，今年赔了还是赚了。
可最后，他们总是双眼红红，
重复地喃喃要是我还在该多好。
13
多年来，凌枫活成了我。
活成了那个只会闷头干活的傻子。
家中乱乱的，地上都是喝完的空酒瓶。
醉酒后，她总是躺在床上，
我看着她的眼泪从眼睛流进发间，
除了能穿过她的身体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在她口中得知我父母在弟妹大学毕业上班后，
捐赠家中财产，离了婚。
我妈上山，日日夜夜为我祈福。
我爸隐匿在城市，成了网约车司机。
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惩罚自己，或许这样能让他们好受些。
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年，
我跟在身边见证着凌枫脱单，恋爱。
突然一天，凌枫自说自话：
“方柯，我要结婚了！”
我点点头同样自言自语：
“你终于开窍了，这麽多年也应该走出来了。”
接下来，
我又看着凌枫结婚，恩爱，又争吵离婚。
我总感觉她并不喜欢她老公，
为什么要在一起？
只有凌枫自己知道。
不久，凌枫怀孕了。
我又惊又喜，都不敢靠近凌枫。
生怕自己魂魄对宝宝不好，
这天，
凌枫又在自言自语，
她说我爸妈死了。
在春节我生日时，二人开车上山扫墓。
雪天汽车打滑，撞上路旁大树当场死亡。
我听后沉默很久，同样一直记恨他们的凌枫也沉默着。
在我身旁坐了很久很久。
14
渐渐地，
我发现魂魄在慢慢变淡。
手脚变得透明，魂魄像飘在空中的塑料袋，
变得不可控。
我知道，
终于要走了。
看着下面的凌枫，我挥手道别，不管能不能听见我大声喊着:
“再见！再见！”
凌枫好像真的听见了，抬头看过来微风刮起她胸前长发。
眼泪大颗大颗滚落：
“做我的孩子吧！如果生下来的是女孩，就是你回来了！”
15
五年后，
凌枫的孩子都能在地上乱跑了。
是个女孩，
凌枫给她取名，叫凌娇娇。
小女孩生的活泼可爱，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。
就算惹了祸，只要一撒娇道个歉凌枫总会不舍得责骂她。
她和我的生日都在春节，
今天，
是小娇娇生日，礼物摆满客厅。
桌子上，放着一个大蛋糕。
凌枫眼中满是宠爱，温柔的像三月春水。
她们在蛋糕上插满小蜡烛，
小娇娇等不及了，用手指戳了一点奶油快速塞进嘴里。
奶油好香！
好甜!
比糖好吃！
“宝贝快许个愿！”
“我们娇娇许了什么愿望？”
“嗯……娇娇要和妈妈去看烟花！永远不离开妈妈！”
“好！”
凌枫眼中有泪光点点，
春节里，
烟花下，她牵着娇娇，
再不是一人在人世间流浪。
番外：（凌枫视角）
1
从前有个小女孩，
父母离异，把她扔在外婆家就在没了消息。
小女孩和外婆相依为命，是她最快乐的回忆。
可是好景不长，外婆在一个夜晚闭上眼后再也没睁眼。
小女孩又成了一个人，
她身子瘦小，不爱笑。
所有人都把她当怪胎，
人人都可以欺负她，用石头打她。
“你们在干什么？别打她！”
终于，在这天终于有人看见了我。
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，
为了赶走打我的人，她身上新衣服脏了。
被爸妈打惨了，
可是她还是笑笑，摊开手掌是从家里偷的糖果，安慰我说没事。
2
她叫方柯，
像个男孩名字。
春节，
是方柯生日，可是他爸妈好像忘了。
我们在雪地中用沙子堆砌小土堆，为她庆生。
两个小小身影，在昏暗灯火下颤抖依偎着。
互相说着以后，
她说以后想考上大学，
以后想和我住在一起，
以后想做我孩子的干妈，
我们一起给孩子买漂亮裙子，买小蛋糕。
我们把得不到的爱与愿望都留给以后，
留给那个未来的孩子。
3
很快，
坏消息传来。
方柯哭着和我打电话，说家里没钱支付学费。
为了弟弟妹妹，为了家人她要出去打工了。
我也伤心，可我同样没能力帮助她。
就这样，
她的大学梦破碎，在没日没夜的流水线工作中。
在我每次被顾客为难调戏后，
我们崩溃又相互慰藉着，
慢慢走过每个春夏秋冬。
4
上个春节，
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。
她瘦了很多，眼中满是疲惫。
我们手牵手，
在烟花下，许下下一个春节一起看烟花的愿望。
有一天，
方柯欢天喜地的发来消息，
加班费一个小时十块钱，
我有些担心，给她发消息让她注意身体，
却没了回应。
起初以为她忙，
可一天，
两天，
五天.。
我再没等到她的回信。
开始着急。
在我心里她是我在世上最后的亲人。
5
在大闹方星辰方星月生日宴前，
我已经找了她一个星期。
迫不得已，我才找到她父母。
可他父母的偏心与弟弟妹妹的不懂事，
让我更替方柯感到不值，
方柯都没吃过的蛋糕，没办过生日宴他们也别想办。
6
终于找到她了，
只不过阴阳相隔。
上个春节她还活蹦乱跳，
今年只有我对着漫天烟花给她烧纸。
我很后悔手上的蛋糕，为什么没早些买？
为什么当初没阻止方柯加班？
这样，
是不是方柯就吃到了？
是不是方柯就不会死了？
7
女儿出生了，
我给她取名叫娇娇。
她是我心尖尖上的宝贝，
我心里暗自发誓不会让她小小年纪步我与方柯后尘。
不知道我那日离别时说话的是不是奏效了，
女儿长得很想方柯。
五岁时，
娇娇的愿望与方柯重叠，
烟花下，我知道是方柯回来了。
这次，
我做你的妈妈，
你做我的娇娇，
我来弥补上一世你的遗憾。
母亲视角：
1
我对方柯的爱，
很复杂。
起初，
她的到来也是被我们祝福，被期待着的。
我们从没想过这胎一定要是男孩，
只求孩子平安。
可是，
在生产过程中出了事故，
我差点丢了命，甚至我在那之后很多年不能生育。
渐渐地，
我把所有恨都归咎于她的出现，
甚至生活中有一点不开心都迁就于她。
我忘了，
她曾经也是被爱意期盼中出生的。
忘了她的出生，是我和老公的决定。
忘了在儿子女儿出生后，将已经满溢的爱分给她一些。
在星辰星月的生日宴上，
在十层蛋糕旁，
我好像看见了柯柯。
只是，她怎么会来呢？
可在凌枫大闹生日宴后，我也开始察觉不对。
柯柯那样顾家的孩子，不可能不给我们打电话。
在那之后，我也偷偷给她打电话。
失眠的夜晚，也在反思。
是不是对这个大女儿太过于过分？
2
柯在古代指斧头，
在她的名字中，就能得知我们对她深深的恨意。
是的，
在我心中，
在我身上。
她都像一把利斧都对我落下伤害，
弟弟是星辰，妹妹是星月可我忘了大女儿也是我的宝贝。
高中她成绩优异却因为我的谎言，我们的仇恨被骗去做最苦最累的活。
我和她爸爸欠她的，这辈子是还不清了。
在我见到她的尸体时，
柯柯被虫子咬的面目全非。
在她被推进焚化炉时，
在她成为一捧白骨时，
我才真的意识到。
我女儿真的死了，
再也回不来了，是我们害死了她。
她原本有更好的未来，考大学，成家立业……
3
失去柯柯的每一天，
对我来说度日如年，我与老公也貌合神离。
在孩子面前演戏。
我还有两个孩子，
已经对不起柯柯，不能再对不起他们。
就这样，我把孩子们抚养长大。
毅然决然舍弃所有，
上山，吃斋念佛为我的柯柯日夜祈祷。
可这也是自欺欺人，
整日吃斋念佛也消散不了半分对她的愧疚，
4
我与柯柯爸爸的死，是被计划好的。
又是一年春节，
又是柯柯的生日。
我们选择在夜晚上山，
就没想着活着下山。
雪天路滑，我与老公点头示意。
加速冲向前方，车子迅速打滑。
撞上路边的树，
我们随着车滚落到山下，
临死恍惚间，我看见了柯柯。
我拉着她的手，拉着老公的手，
这一次，我再也不会松手。
会把爱全部给我的柯柯。
完结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