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楠以为我是荒州千年桃树，有多条性命，可救人，可救己；可我不过是受过千年桃树照拂的小小桃花精，逃不过身死形灭的结局，救得了他、他心爱的小师妹、敬爱的母亲，唯独救不了自己可在我身死形灭后，他竟疯了1我死了，死在萧楠师尊的剑下。
玄明站在那里，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，端的是为民除害的做派。
可我做错了什么呢？
拥有续命桃枝是错，为恩为情舍命相救是错？
这些都是错的吗？
被玄明的法器洞穿心脏时，我仍旧想不明白。
妖丹上附着的最后一枝桃枝似乎感受到了我生命的流逝，急切地运转着，想要为我续命。
下一秒，玄明执剑剖出了我的妖丹，他甚至急切到并未抽出剑，从心口到洞府，我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疼痛，我想这是最后一枝桃枝在离去前，留给我的最后一点照拂。
我倒在地上，尘泥包裹着花瓣，而我的鲜血浸透它们。
我听见玄明握着我的妖丹，发出的狂妄至极的笑声，就像是已经看见他未来的大道坦途了一样。
我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，血却止不住地从我口中溢出。
玄明终于舍得分我一点目光，眼前明明已经是猩红一片了，我却仍然看出了他嘴角的讥讽。
林杳，原本我如何能斗得过你，不过我有一个好徒弟。
你今日所有下场，全拜他所赐。
不过他也说过，昔年他救你一命，这些，都是你欠他的。
萧楠…怎么可能！
我挣扎着，死死攥住了玄明的衣角，他垂眸向我看来：不相信吗？
若不是他，你说我怎么能恰好在你修为有损时，破了迷障，除了你呢？
话毕，他大笑着一脚将我踹开。
我清晰感受着生命的流逝，眼前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许多。
那年荒州漫天的雷劫，桃树下仙人道：桃枝虽可续命，但若是机会用完死去，便是身死形灭。
百年时光在我眼前匆匆闪过，最后定格在萧楠的脸上，青年站在我的面前，眼神坚定道：自那时起，我便许下诺言，要用性命护你周全。
不只是为恩情，更是为了我的心意。
漫天的桃花纷纷洒下，掩盖住我的残躯，血泪顺着脸颊滑落。
萧楠，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，我绝不会与你扯上干系。
荒州境外，萧楠站在仙门众人身前，等候着师尊归来。
此事明明只有自己和师尊知道，为何仙门百家却纷纷赶到此处。
萧楠只觉得眼皮跳得厉害，但不敢多想。
视线里出现玄明身影的时候，便克制不住地往其身后看了一眼。
什么都没有…谪仙一般的人，手握桃枝，衣角还沾着几丝血迹。
萧楠只觉得大脑嗡鸣，全然不顾礼数，往前走了两步。
却被玄明施下了禁言法术。
玄明神情肃然，对仙门百家道：桃妖反抗，我竭尽心力与其斗法，如今桃妖已然伏诛。
这桃枝力量非同凡响，我想便由我天机山保管，诸位可有意见。
当然没有。
还得是仙尊，为大家除害。
仙门百家散去时，萧楠终于冲破了玄明下的法咒，吐出一口血来，跪在地上，嗓音喑哑：师尊，杳杳…萧楠，作为派中大弟子，你不该！
随后，玄明手心化出一粒丹来，上面熟悉的气息只让萧楠浑身战栗不止：待我炼化桃枝飞升之后，便传位给你。
情谊，只会困住你。
萧楠抬起头，与玄明对视几秒，下一刻，接过妖丹，颤抖着，将其轰然捏碎…2说好的身死形灭，似乎有些不一样。
再睁眼时，我看到了萧楠，一时气血上涌，顾不上其他，冲上去便想要掐住他的脖子，手却从他身体穿过，我恍然定住，抬起手看了看。
魂魄？
可身死形灭，我怎么可能还有魂魄？
下一秒，我便有了答案。
空气中泛起一阵浓重的血腥味，萧楠拿刀刺向心头，往一个花盆里滴心头血。
说是花盆，不如说是个阵法，禁术。
而其中插着一枝桃枝，是我的本体。
原本在我死后，应该跟随我一起消亡，却不知萧楠用了何种法术，将其保留了下来。
甚至还用此物，妄图聚齐我的魂魄，为我复生。
只见他眼神执拗，死死盯着那枯败的桃枝，嘴里念叨道：杳杳，你不会死的对吗？
我一定会让你回来的，一定。
你不能离开，不能就这么抛下我一个人。
…对不起，说好要保护你的，但我没做到。
听他前面的话，我还能在嘴角扬起一个讥诮的笑，忽视掉心头那点刺痛，骂他几句。
但听到最后一句时，我僵住了，是，他曾说过这样的话，也确实做过，但他还是食言了。
3昔年我在荒州边境修炼，救下被追杀的萧楠与他母亲时，萧楠的母亲已经快不行了，萧楠满脸泪水与血水，眼睛却亮得可怕，小孩还分辨不了仙妖，抱着我的腿哭得凄凉，求我救他母亲一命：仙子，求你，求你…救救我母亲。
我动了恻隐之心，想着做不过舍一枝桃枝，于是我救了，但我不知道代价如此之大，折损了两百年的修为和一枝桃枝，我救回了一个濒死的妇人。
萧楠母亲醒过来之后，身上伤痛全无，反倒是我，灵力耗尽，变成了树不树，人不人的样子。
萧楠母亲见多识广，只将我视作救命恩人，不曾计较我妖的身份。
照顾了我许多天，护我安全。
萧楠母亲温柔可亲，桃树生于天地，对我这样从未体验过亲情来说的妖，实在如同蜜糖，我看出萧楠是修仙的料，于是在荒州和天机边界置办了一个宅子，让他们母子俩住在那里。
我偶尔同他们住在一起，更多的时间，是和我的妖界朋友们游山玩水。
为妖嘛，总是会招惹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仇敌。
对方修为压我不少，没有海棠她们一起，我估摸只有五成逃脱的概率，但我也淡然，不过就是一条命，体内的桃枝，还能再救我几次。
所以趁着口舌之快，将那大妖骂得狗血淋头，准备接了他的杀招装死再诈尸时，萧楠竟出现了，他为我挡下了那一招，不知不觉间，当年抱着我的腿，求我救下他母亲的男孩，已经长得如竹柏一般，挡在我的身前，就用他那外门弟子的一把破剑，想要挡住那杀招，我忙揪过他，狼狈不堪地缠斗一番后，萧楠用了个符篆，我们总算脱了身。
萧楠一身血迹地躺在我怀里，我骂他蠢笨，何必非要跳出来送死。
可你会死。
我哑然，输送灵力为他疗伤，岔开了话题。
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。
我拜入天机山后，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你了。
每次回来看望母亲时，你总不在。
母亲说你今天会回来，我便来寻你。
萧楠突然朝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：母亲说我这些年长得很快，你恐怕会认不出我，可你刚刚还是认出来了，我好开心。
到底还是受了重创，萧楠晕过去之前，小声说：从十岁那年我便立志，舍去性命也要护你和母亲周全。
作为一个修炼了几百年的妖，从一个刚刚筑基的小孩口中听到这样的话，实在好笑。
但我却愣住了，我第一次开始正视这个被我救助过的少年。
我见过萧楠的前世，或许是前前前几世，那时我还未修炼出人形，每日只能扎根在土壤里，风吹日晒雨淋。
那年人间大旱，我原以为会枯死在那，不想遇到了萧楠，那时的他是来赈灾的朝廷命官，不知哪里生出的怜悯之心，将我移植至官府中，其实得到的水也不多，但足够我活下。
只可惜，旱灾结束后，他得召返回时，已经忘了几个月前救下的桃花树。
他跪在地上求我时，只一双眼睛，便让我隔着几百年的光阴，认出了他。
4我的魂魄被困在了这一方之地，只能在萧楠周边活动，起初每日看到他的脸，都又痛又恨，但时间久了，我似乎也麻木了。
因为看着他日复一日地自我折磨。
我每天见他在外，春风和煦般同仙门中人往来，又雷厉风行地处理门派之中的事宜。
玄明许是忙着炼化桃枝，杀我回来之后便闭关修炼，将门派事宜全权交给了萧楠。
萧楠何时如此受到玄明器重了，我有些疑惑。
但也没做多想，只觉得没有枉费他一番筹划。
萧楠回到房间后，便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，颓然难看。
放血、诉衷肠、修炼组成了另一个他。
他如今的状态，实在没有办法继续修炼正派功法，他倒也想得开，一次修炼吐血后，四处搜罗法籍，开始修炼魔族的法术。
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，心魔缠身，加之修炼魔族功法的缘故，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缠满了死气。
一日放血之后，他突然发狂一般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摔到了地上。
我原本飘在一旁发呆，被这动静吓得一跳。
回头看过去，原来是他修魔，又放血饲养枯枝，死气便缠到了枯枝之上，本事无伤大雅的事情，我不懂他为何如此激动。
他颤抖着抱住那个花盆，周身的魔气暴涨，是心魔。
为什么不能回来，为什么会这样。
杳杳，你不会死的，不会的！
我费心修炼，不过是为了能百年、千年地陪在你身边，可为什么会这样。
他这一番疯言诳语将我惊得钉在了原地，明明已经是魂魄，我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。
就算这是他最初的本意，可我实实在在是被他害死的。
我不会怀疑玄明最后同我说的话，因为我见过萧楠的心魔，他最执念的是何物，我最清楚不过，是权力，是掌门之位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