圆月东升,月朗星稀。
晚风拂来,倒也清凉。
相较于白日,御街晚上的行人要比白天多出许多。
他们身着薄衫,手拿纨扇,走在街上说说笑笑。
眼瞧着七月初七快要到了,街边的店铺、摊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。街道节日氛围渐显。
凡皆悅和白司荞是酉时五刻左右出的门,现已是成时四刻。
凡今殊站在门旁左右张望:“她们两个出去差不多都一个时辰了,怎还没消完食?”
融融真是的,出去消食就罢了,居然不带上他。
凡今昭站在店面中间,一边活动筋骨,一边道:“许是边走边玩,路边又有那么多小吃,走走停停吃吃,晚些回来也是正常。”
鄙人敲了敲烟杆,将烟灰抖进烟蛊。他从椅子上跳下,从鼻间哼出一道气息:“鄙人做的饭不合她们的胃口!?为何还要出去吃街边的小吃?”
凡今煶汗颜,道:“鄙人先生,这是两码事,不应该混为一谈。”
鄙人又哼了一声,不理会凡今煶,朝后院走去。
甄花花和成朵朵在门帘旁徘徊不前。
鄙人见两人挡住自己的去路,不满道:“你们走还是不走?不走赶紧给鄙人让路!”
甄花花和成朵朵走到鄙人身后。
甄花花弯腰,附在鄙人的耳旁,道:“后院有只鬼。”
成朵朵同样弯腰附耳:“在天上飘来飘去。”
鄙人嗤声,不理会甄花花和成朵朵,径直朝后院走去。
甄花花和成朵朵看了眼凡今煶,连忙跟在鄙人的屁股后面,也朝后院走去。
凡今煶摇摇头,拿起笔继续练字。
凡今希坐在椅子上,手里拿着一本凡皆悅经常看的话本,手边是鄙人酿的甜酒。
他抬眸瞥了一眼凡今殊,见他全身都散发出幽怨的气息,毫不留情面地拆穿道:“两位小姑娘家家的,出去玩耍怎么可能带上你。你若非要跟着一起去,她们得多扫兴。”
凡今殊行尸走肉般地走到凡今希面前,将脸怼上去,孤魂野鬼似地哀怨道:“扫兴?怎会扫兴呢!?四哥哥待融融那么好……”
赫吾将脑袋探出店外:“那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出去耍一耍,消一消食?”
他已经好久没出去玩了,天天在万事斋打工,总有做不完的活。
用凡皆悅的话就是——人与非人总得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。他前面玩得太开心太猖狂,所以现在就要狠狠地补上前边造的孽。
凡今衍毫不客气地扯着赫吾的辫子,将他的脑袋拉回店里。
“刚才还喊着吃不饱,眼下居然喊着消食。我劝你,别想了。待在店里,你是一匹狼,走到店外,你就是一盘肉。”顿了顿,凡今衍露出一抹狡黠的阴笑:“雪狼少主的肉,会是什么味道?”
赫吾一个激灵,顾不得吃痛,连忙挣开凡今衍的手。
“我突然想起早上还有活没做完,我继续干活去了。”
南漳郡府。
一声声跌宕起伏的鬼哭狼嚎从府中的正堂传出。
“均郎,你好狠的心啊!你抛弃我就算了,还要抛弃咱们的孩子!”
凡皆悅坐在地上,抱着丽服着身的一双腿哭喊道。
“妹妹啊!我可怜的妹妹啊!你怎么这么惨!?”白司荞坐在凡皆悅身旁,掩面大哭。
仔细一瞧,两人脸上干净得一滴眼泪都没有。她们酝酿许久,才将泪水逼出眼眶。
毕竟情况突发且紧急,她们没有提前准备的时间。
“我的儿呀!我的儿呀!!!呜呜呜呜……我的命怎么这么惨啊!!!老天爷,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孽,命何故如此悲惨!?儿子傻了,丈夫还在这个节骨眼到外面寻花问柳!天爷啊,你干脆将我的命收了去吧!别留我在此遭罪了!”
坐在凡皆悅和白司荞对面的妇人,身材苗条,年纪约莫四十出头。
她是南漳郡伯的正室夫人。
郡伯夫人打扮得较为素净,可身上的服饰都是上好的丝绸面料。她脸上无铅华粉黛,面容憔悴略显苍白,眼角隐约可见地有几道细纹。
她晕了又醒,醒了又哭,哭了又晕,几次下来,头发和衣衫都变得凌乱了,完全没有作为当家主母的典雅威严。
被凡皆悅紧紧抱住双腿的,是当事人,南漳郡伯本人——谭均。
此刻,他的眉目已经皱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几次三番下来,他本想出声解释,但见眼前三个鬼哭神嚎的女人,心烦意乱得几乎想逃离现场,解释都不想解释了。
他焦躁,焦躁中带着几分无奈。
谭均看起来比他的夫人要长几岁,因为独子的事情,原本还是乌黑的发丝、胡须,已经生出几处花白。
他与郡伯夫人一般,面容憔悴,愁容满面,眼底满是倦意。
站在谭均旁边的,是将凡皆悅和白司荞抓进来的僧侣,自始自终,他都闭着眼睛,嘴里不时沉吟几句阿弥陀佛,善哉善哉。
郡伯夫人突然一把站起,冲到谭均面前。
凡皆悅和白司荞眼疾手快,连忙爬到谭均身后。
“如今都什么情形了,你竟还有心思在外边寻花问柳!”
郡伯夫人挥起拳头一顿乱打。
谭均连叹几口气,似在隐忍。
这段时间,因为儿子的事情,他在朝里连头都抬不起了,能不上朝就不上朝,公事他能不管就不管。他为着儿子劳心劳肺,忙得焦头烂额。
结果呢!
儿子傻了,没法医。
女儿在宫里寻短见,失宠了。
现在,连自己的夫人都……
谭均越想越委屈,若不是身为男儿身,需得强撑着,他都想抱头痛哭一场。
他看着眼前发了疯似的妇人,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顺手一推。
郡伯夫人被推倒在地,她错愕一顿,抬起手指着谭均,千般万般的委屈都道不出。
她干脆直接躺在地上,像个孩子般甩着腿耍赖。
“啊——!我不活了!我不活了!!我不活了!!!”
陪房嬷嬷连忙爬到郡伯夫人身旁,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谭均,像哄孩子般哄着郡伯夫人。
谭均刚推开妻子,立即就后悔了,他原本想伸手去扶,结果见郡伯夫人这般,愈加的烦闷,于是捏了捏眉心,负手背对郡伯夫人。
他垂头看向坐在地上看热闹的凡皆悅和白司荞。
凡皆悅和白司荞对上他的目光,随即又扯开嗓子哭喊起来,自怨自艾地说着自己有多命苦。
谭均哼了一声,甩了甩袖子,干脆走到堂内的角落里。
眼不见为净。
他压根就不记得自己有在外面临幸过任何一个女子,更别说眼前这两个看起来这般年轻的女娘。
指不定,她们是朝中某位对头故意派来的,为的是给他小鞋穿。
南漳郡伯府,正堂内的哭喊声又开始此起彼伏。
凡皆悅、白司荞和郡伯夫人好似十分有默契一般,比赛谁哭得更大声,更委屈。
“砰!砰!砰!”
突然,上边传来一道怒不可遏拍打桌面的声音,登时止住了哭喊声。
坐在正堂上首的老妇头发花白,目光威严。她身形适中,银丝被高高盘起,发上毫无点饰,她身穿一袭暗灰色寻常材质的长襦,盘腿坐在席上,手中拿着一串碧绿欲滴的佛串。
“哭哭哭,哭能解决问题!?”她抬起手,指着谭均,骂道:“你身为一家之主,丝毫不作为,任由妇人哭闹,简直丢咱们谭家祖宗十八代的脸!”
谭均本就心中不愤,见自己母亲这般说更是委屈,却又不敢回嘴。
老妇瞪了一眼自己儿子,朝门外喊道:“来人!去外面找个厉害得道的郎中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