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诶诶诶……有动静了,有动静了!”
万事斋的后院。
菩提树外,骄阳似火。
菩提树内,凉爽快意。
“嘘!小声点,别还没上钩就把给它吓跑了。”
白司荞立即捂住嘴巴,水灵灵的大眼睛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。她绾着垂髻,簪上几朵白色小素花,配上一袭香炉紫烟色的轻纱长裙,绝尘淡雅。
凡皆悦同样发绾垂髻,别上一只素簪,美目盼兮,巧笑倩兮。她身上那一袭翠蓝色雪纱长裙更是应景,极衬她洁白无瑕的肌肤。
凡皆悦手里拿着一把正在挣扎的鱼竿,聚精会神地到盯着泛起涟漪的塘面。
她看准时机,一鼓作气,将鱼竿往后一拉,清澈翠绿的池塘溅起一颗颗如珍珠般大小的水珠,晶莹剔透。
透过菩提树斑驳的日光,洒在水珠上,光亮莹润。
一颗颗水珠最后被溅洒在洁白娇嫩的莲花花瓣上,一条肥美的锦鲤从池塘里晃动着身体、摇着尾巴一跃而出。
锦鲤的鱼嘴咬着一根极细的丝线,丝线连接之处正是凡皆悦手中的鱼竿。
凡皆悦和白司荞不约而同地喜上眉梢,当她们以为鱼就快要到手的时候,锦鲤的身后不知从何处跃出一个肥大的身影。
凡皆悦清清楚楚地瞧见那肚皮之上,横亘一层又一层的肥肉,在前后地回荡,看似肥腻笨重,实则灵活又充满速度。
锦鲤轻而易举地到嘴了!
胖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美地落地,随后扬长而去,躲了起来。
凡皆悦看着转眼之间变得空空如也的鱼钩,朝院子喊道:“臭胖荷!还我的鱼!”
白司荞一屁股坐在草坪上,叹一口气:“没劲,真没劲。”
前段时间,她的老师瞧她总是往凡间跑,于是留她在天界抄了好几轮佛经。父亲母亲虽然疼爱她,但只要牵扯到作业,父亲母亲立马就会变得公私分明,毫无悬念地站在老师一边。
不但不为她求情,还跑去问老师——
作业是不是布置得太少?
面对堆积如山的作业的她,为了能够出去玩,竭尽全力地发动起身边的小仙娥,与她一同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,然后像邀功一般将作业拿去给老师。
老师一眼便能瞧出作业里面的猫腻,他想厉声责备,奈何对上她可怜巴巴的小眼神,一下子就心软了。
天地君亲师,师徒如父子。
即是孩子,怎有做父母的不心软?
老师考了她几句,万幸她都答对了。最后,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便允她到凡间玩一玩。
池子里的锦鲤是凡今希给凡皆悦找来的,除了好看可观赏之外,也只有拿来打发时间的作用了。偏生的胖荷那只肥猫啥都不挑,就连只有骨头的锦鲤都可以吃得津津有味。
白司荞回头看向廊檐:“她还真是站那一动不动。”
凡皆悦循着白司荞的目光,叹一口气:“她的怨念,除非亲眼目睹大仇得报,不然是不会愿意迈进轮回,安心投胎的。”
白司荞戳了戳凡皆悦的手臂:“那你要准备怎么帮她?”
凡皆悦道:“这我倒没想好。”
白司荞转而又想不明白了。
“她是鬼,又没钱,你居然愿意帮她?你不是说,给多少钱办多大事吗?”
凡皆悦眨眨眼,道:“她没钱,那些公子哥有的是钱。”
白司荞惊讶地捂住嘴巴:“你要那些公子哥遭了报应,还要搜刮他们的钱财!?你……这……这也太不公平了。”
“不公平!?天啊,你居然在同情他们!?”凡皆悅难以置信:“你们天界不是一向嫉恶如仇的吗?”
白司荞忙解释:“不是!我没有同情他们,绝对没有!我只是觉得你像一个无良奸商。”
凡皆悅不以为意:“嘁,你懂什么,我这是在帮他们。他们罪孽深重,到了地狱后,灵魂绝对会被打进油锅地狱,放进油锅里反复翻炸。我拿他们的钱,从一定意义上是让他们成为受害者,从而因果代价减轻几分,使他们的灵魂少被炸几年。我这是在做好事!懂不懂?”
白司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。
明明就是无良奸商一边大义凛然,一边敲诈勒索,却被凡皆悅说成是清奇且高尚的美德。
凡皆悅糊弄人的本事。真是一天比一天厉害。
“那你想好要怎么做了?”
凡今煶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了,手里拿着一卷他从外面买回的字画。他在凡间交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友人,一大早便去河边赴约,然后又在友人的介绍之下,买下这副字画。
他一回来便瞧见廊下单薄的背影。
在外面历练的时候,这种寂寥哀默的背影随处可见,他还是不由得泛起怜悯,只因为他一直铭记书中的道理。
君子当以善养德,尽心为善。
他走上前:“阿湘姑娘,自前日起,你便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。天气炎热,不妨坐下休息休息,吃些东西垫垫肚子?”
阿湘摇摇头,眉间是散不掉的怨苦:“我如今已是厉鬼,满身怨恨无处发泄,再炎热的天,也驱散不掉我身上彻骨的阴寒。我如今,除了仇恨只剩仇恨。劳累、饥饿我已经感受不到了。”
她想起了她的阿姊。
生前时,她与阿姊总是经常吃不饱穿不暖。
饥饿于她,本来是切身的感受,是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。
可现在,短短两个月的时间,明明刻在脑海里的种种还是那么的记忆犹新,她却已经觉得恍然如世。
她出生没多久,爹就死了,娘受不了苦日子,丢下她,跑了。
她的阿姊才比大她五岁,自己还是个孩童,就已经担起照顾她的责任了。
她们原本住在汴京城外的一座小村子,周围邻里都是穷苦之人。
邻里虽然穷,但都是善良的人。
大家一起拉拉扯扯,终于将她拉扯成人。
苦难找上她们,可她们从未向苦难低头。
她们年轻好胜,即使是女子,依然满怀抱负。
一番商量后,她们决定到汴京寻些活计,靠自己的双手改写原本潦倒的命运。
可上天赋予她们的命运,似乎不仅仅只有贫苦。
她们来到汴京,没日没夜地做着又累又不讨好的活,好不容易生活才有些起色,天爷竟与她们开起来了玩笑。
她与阿姊虽是同父同母,但阿姊却长得出奇的好看。
汴京城的美人不少,花花公子更是随处可见。
男人总是见一个爱一个,好色妄为。
阿姊就是因为被这种自以为是、道德败坏的男人盯上,才会被毫无底线地肆意践踏。才会想不开,毫无留恋地亲手结束掉自己的生命!
她待阿姊,犹如亲母。
她至今都无法忘记,她亲眼目睹阿姊饮下毒药,却没来得及阻止她、救活她。
她愤懑无助,除了悲伤,只有仇恨。
她托人帮忙,混进那帮禽兽的船舫里,伺机而动。
奈何她势单力薄,又是一介弱女子,面对一群禽兽,她如何是他们的对手?
她被发现了。
她没有阿姊的美貌,却是实实在在的清白女子。
那帮人……
不!
是禽兽!
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!
一览无余地,被绑在了桌上,像是一件廉价、当下却又有把玩价值的商品。
要是她不从,或是咒骂出一个字,就会被他们狠狠地殴打辱骂。
哪怕是现在想去,她仍会瑟瑟发抖。
许是因为心中只增不减的仇恨,当时的她在心中暗暗发起了毒誓。
哪怕是贱命一条,她也要和他们硬拼到底。
可她终究还是将那帮禽兽想得太善良、太美好了……
他们,分明就是禽兽不如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