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
鲜血染红了陆泽晨的一袭白大褂。
我已经接受了我的死亡,心率检测器也发出了刺耳的尖叫,他却还在固执地挣扎。
“昭昭,我不让你死,我不会让你死的,你不能死。”
他拼命用手堵住,试图阻止血流出来,血液就从他的指缝流到了地上。
“怎么会这样?怎么会这样?”
他好像疯魔了,拿起血包掰开我的嘴试图让我喝下去。
“宋昭昭,你不是说不想死吗?快喝呀,喝下去就不会死了。”
“你不是你才是宋家的女儿吗?起来证明给我们看,快起来呀!”
“你听到没有!”
我的血可以救宋冉,却救不了自己。
他这么做除了弄得我一脸的血,没什么用,还很难看。
沈策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,他急忙跑过来。
“怎么回事?你这衣服上什么情……”
沈策的声音戛然而止,因为他看到了我惨白的身体,以及地上一地的血。
他满脸的不可置信。
他张嘴,声音有些颤抖:“怎么会?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?怎么、怎么变成了这样?”
没有人回答他,
陆泽晨还在给我灌血,根本顾不上他。
他猛地上前揪住陆泽晨的衣领:“你踏马告诉我,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?”
陆泽晨挣脱开他,拿起旁边的除颤仪就要对我的尸体进行电击,试图能唤醒我。
沈策见他这个样子什么都问不出来,急忙往外跑,却迎面和一个从电梯里跑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正着。
他正要发火,看清撞他的人是个医生,他连忙拉住医生的手:“医生,你快来救人。”
这位医生气还没有喘匀,看到沈策后,更是急切地问道。
“刚刚被你们带走的病人在哪?”
“你们知不知道她的情况很危险,再不做手术会出人命的。”
他的话突然终止,因为他也看到了病床上的一幕。
“晚了晚了,我还是来迟了。”他靠着墙,虚脱无力。
是刚刚为我做检查的老医生,我鼻头一酸。
原来,还有人曾努力想救活我。
陆泽晨看到这位老医生,像是看到救星。
他猛地扑过来:“师父,救救她,求你救救她。”
老医生摇摇头:“没用的,内脏破裂,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,没人救得了,你是知道的。”
“我不信。”陆泽晨大吼,他又跑到病床边拿起除颤仪。
沈策抖着唇,脸色惨白,大概是想到了我和他说的那些话。
他喃喃自语:“她说的都是真的,是真的。”
陆泽晨突然反应过来,他转身揪着沈策的衣领,眼睛红得吓人:“她来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?你又是从哪里找到她的?”
沈策痛苦地闭上眼睛:“她说她遇到了车祸,可她看起来根本没什么事……”
“你混蛋。”
没等沈策说完,陆泽晨一拳打了过去。
沈策被打得撞倒了身旁的仪器,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,没有还手。
陆泽晨又是一拳打了过去:“你踏马为什么不告诉我?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沈策突然怒吼出声:“我是错了,那你呢?你又做了什么?难道你没看到她身上的伤痕?你问过她吗?你关心过她吗?”
陆泽晨愣在原地。
沈策深吸一口气,撇开嘴笑了,他说:“死了就死了,这么恶毒的女人死了也是活该,你说对不对?”
“她死了,冉冉活着,这不是挺好的吗?算她死前做了一件善事。”
话音刚落,陆泽晨又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。
沈策不甘示弱,打了回去:“怎么?我说得不对吗?像她这种祸害死一个少一个,省得活在世上害人。”
陆泽晨重重地给了他一拳,把他打倒在地:“我不许你这么说昭昭,不许你这么说她。”
沈策吐了一口血,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起来,嘴里说着刻薄的话:“每次抽她的血你不是最积极的吗,现在这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?
“你以为这样就能减轻你的负罪感?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你是无辜的?今天的事我们谁也别想跑。”
陆泽晨身体晃了晃,快要站不住了。
老医生重重叹了一口气,他看向陆泽晨:“我不知道你们跟这个小姑娘有多大仇多大怨,但小陆,你违背了一名医生最基本的职业操守。”
“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说完,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。
6
这边的动静引得爸妈和宋冉走了过来。
宋冉虚弱道:“你们怎么了?为什么吵架?”
在看到病房里的景象时吓得哭了起来。
“怎么会这样?是我害死了姐姐,都怪我。”
宋冉的哭声尖细,一听就是很做作的那种,很吵闹。可偏偏他们只要看到她哭,就什么都不顾,一堆人立刻围上去。
此刻,沈策和陆泽晨却都无动于衷。
沈策反而皱了皱眉:“别哭了。”
说完才觉得自己得语气不妥。
宋冉被说得一愣,委屈地看着沈策:“我知道都怪我,是我得身体不争气,害死了姐姐,你们可以打我骂我。”
妈妈温柔地替她擦掉眼泪,在看向病房时,脸上带着厌恶。
“死了?”
大概血腥味太重,他们捂着鼻子:“真的死了。你们怎么搞的?不是说了不要弄出人命吗?”
手术室里的气氛很沉默。
妈妈道:“你们这是干什么?死就死了,这样也能死,只能说她福薄,怪不得别人。“
“既然她死了,那就把钱打给她的家人,哦我忘了,她没有家人。那就捐给慈善吧,也算是替冉冉积福。”
沈策扭过头,死死盯着妈妈:“闭嘴!”
爸妈被他吼得一愣,脸色也很难看:“小策你这是什么态度?我们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,况且你跟冉冉还是那种关系,这是你应该有的态度吗?”
宋冉在一边打圆场:“你们别生气,姐姐死了我们都很难过,我们还是赶快把姐姐的后事处理了吧。
这时爸爸的手机响了:“什么?两年前的案子弄错了,让我们回去重新录口供?”
爸爸看了一圈,点开了免提。
“我们抓到了两个惯犯,为了减刑供出了两年前您女儿被猥亵未遂案件的真相。不是那个女孩雇凶伤人,是您女儿自己自导自演的一个骗局。这里面有点乱一时说不清,给您打电话就是想让你女儿过来做个笔录。”
“什么?你们是不是搞错了?”妈妈尖叫。
“没搞错,他们提供了详细的证据,聊天记录里面有他们协同作案的时间、地址和方式。不过保险起见,您还是带您女儿来一趟。”
事情来得太过突然,电话挂断以后他们都保持了沉默。
宋冉支支吾吾开口:“一定是他们弄错了,我怎么可能自己害自己。”
“爸妈,阿策、泽晨哥哥,你们一定要相信我。”
妈妈拉着宋冉的手:“傻孩子,我们当然相信你。就算是真的,那也是因为她惹到了冉冉对不对?不然冉冉为什么不针对别人单单只针对她?”
宋冉突然有了底气,她看向沈策和陆泽晨:“你们也相信我的对不对。”
沈策看着她,青春靓丽的脸上洋溢着天真的表情,再加上她刚刚手术,更加惹人怜,他缓缓点头。
可是他没看到,在他们转身的时候,宋冉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恶毒。
7
为了庆祝宋冉出院,沈策在别墅里安排了一场家宴。
宋冉穿着漂亮的长裙,对着镜子转圈,妈妈端来药让她喝,她撒娇让妈妈喂。
以前我生病的时候,妈妈也是这么给我喂药的。
宋冉撒娇:“妈妈,怎么没见阿策哥哥,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,怎么自从我手术之后就很少再见他们。”
“乖,他们也许在忙。”
宋冉笑得一脸幸福:“也对,马上就是我和策哥哥的婚礼,他们肯定忙着布置婚礼事宜去了。”
“婚约已经取消了。”宋明礼从外面走进来。
“你说什么?”宋冉尖叫,可是在看到宋明礼身后的人时,声音戛然而止。
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刻,激动地宋冉快速捂住自己的脸。她让妈妈赶他们走,因为这是一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。
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刻,我所有的委屈和愤懑都化成了眼泪。
她是福山孤儿院的院长,是我的第二个妈妈,也是很多人的妈妈。她今年应该六十多岁了,腿上的风湿似乎越来越严重了。
刘院长的笑容依旧温柔:“我来看看昭昭,她已经很久没有去看过我了。她以前每年都去的,我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,所以我就想来看看她。”
“昭昭她没事吧?”
我想扑到她怀里,诉说这几年的屈辱,却是直接穿过了她的身体。
我忘了,我已经死了。
妈妈怔愣了一瞬,勉强笑道:“她、我女儿她很好,你看,这不是刚做完手术在休养。谢谢院长来看我女儿,我……”
“我问的是昭昭。” 院长轻声打断她。她一直就是这样,温柔又充满力量。
“昭昭啊就是太善良了,我跟她说过做人不能太善良,会吃亏的,她不听。还说都是因为有我这个老师才有她这个学生,你们说万一她要是吃亏, 那不就是我害的。”
我趴在她腿边,离得近了我看到她微微泛红的眼睛,她问:“你跟我说实话,昭昭……是不是出事了?”
妈妈的眼神躲躲藏藏。
“如果你们不喜欢她了,请把她还给我,好吗?”
院长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:“你怎么能……认错自己的女儿呢?”
我看到沈策哭了,还有门外传来压抑的呜咽声。
院长说,宋冉在我离开福利院的第二年,也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。可是她的父母对她不好,对她动辄打骂,父亲酗酒,竟然要把她卖了换钱,最后她逃到了福利院。
后来她走了,留下了封信,说有了更好的去处,让他们不要找她。
更好的去处,是宋家。
每年我回去的时候宋冉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羡慕,对我特别热情,我把她当成好朋友,事无巨细讲给她听。
也许在那羡慕的眼神背后藏着深深的嫉妒。
沈策还带了一个人过来。
一个货车司机,他说那天的车祸是宋冉出钱让他做的。
妈妈难以置信,浑身颤抖:“可是,她怎么会有我女儿的手镯?”
院长叹气:“宋夫人,胎记都能模仿,一个手镯又能证明什么?”
“你是说、你是说,宋昭昭才是我的女儿吗?这怎么可能?天啦天啦天啦,这怎么可能?谁能告诉我这不是真的?”
妈妈崩溃了。
“怎么会这样?我都对她做了什么?”
“我亲手害死了她,我的女儿……”
妈妈受不了这个刺激,直接晕了过去。
门外的陆泽晨冲进来一把揪住宋冉的衣领把她拽到了地上。
“都是你,这一切都是因为你,是你把我们害成了这样,是你害了昭昭。”
宋冉无处躲藏,不小心掉进了一旁的游泳池。
沈策无视宋冉的求救,冷眼看着她扑腾半天,在她快要沉下去的时候,让人把她捞了出来。
他掐着宋冉的下巴:“你不会水?你腰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?”
直到那次宋冉露出腰上的伤疤,我才知道曾经救过的落水男孩是沈策。
那伤疤是我在救他时不小心被石头割到的。
宋冉说不出来,只是疼得不住求饶。刚做完手术的地方渗出了血,看着吓人。
陆泽晨没有丝毫怜香惜玉,宋冉被他拽得跪倒在一张桌子面前,按着她的头,重重磕了下去。
如果我没猜错,桌上放着的,就是我的骨灰。
宋冉被陆泽晨按着连磕了十几下,头已经鲜血直流。
陆泽晨还不解恨,被匆匆赶来不明所以的爸爸制止了。
爸爸看到了晕倒的妈妈,他朝妈妈走了过来。
躺在地上的宋冉疯狂大笑,她环视着病房里人,笑得猖狂又残忍,被满脸的血映衬得格外骇人。
“你们现在像个法官一样审判我,可别忘了就在今天之前,你们跟我一样是个拿刀的刽子手。”
“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,有什么资格指责我?我是骗了你们不错,可你们呢?还不是轻而易举地就被我给骗了。你们以为,把所有的事情推给我,心里的愧疚就能减少一分吗?”
“宋昭昭死了,你们个个都有份!”
刚刚醒来的妈妈被这句话刺激得痛苦不堪,她怔怔道:“昭昭、我的昭昭,我的孩子,我杀了我的孩子,我杀了我的女儿……”
爸爸喃喃道:“你说什么?昭昭是我们的女儿?”
无论爸爸怎么呼喊,她都没反应。爸爸求证的眼神看向沈策,沈策点头。
爸爸脸色惨白。
宋冉还在发狂:“宋昭昭是被你们害死的,你们现在又做出这个伤心样子给谁看?早干什么去了?
“看到你们这个样子我真的挺痛快的,可是再伤心、再忏悔也换不回她的命了,你们只能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之中。”
“我真可怜她,什么家人、朋友、恋人,居然没有一个靠得住,没有一个相信她,最后还死在了这些人手里,哈哈哈真是太可怜了……”
陆泽晨一拳砸向了她。
世界终于安静了。
可宋冉的话似乎还在整个病房环绕,挥之不去。
院长慢慢站了起来,她走到桌子旁边,伸手抚摸我的骨灰盒,然后温柔搂在怀里,朝外走去。
没有人阻止,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。
沈策在她背后开口:“请把她的骨灰埋到孤儿院后面的那座山上,这是她最后的愿望。”
院长微笑着看着前方:“走,我们回家。”
8
孤儿院的后山是我们这些孤儿的童年圣地,那里开满了叫不出名字的小花,现在那里立了一座小小的孤坟。
每当我忌日那天,这里就会有人来这里看我。
他们有的沉默不语,有的絮絮叨叨,有的站在远处看着,从不走近。
就像今天,他们又来了。
我数了一下,有三个。
不知是不是留在世上太久了,我的记性越来越不好,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他们是谁了。
院长每天都会来找我说话,给我讲故事。
她说,有个姓宋的老板给福利院捐了一大笔钱,院里才得以翻修扩建。
但是这个宋老板有个疯了的老婆,满大街找孩子。
她说有个姓沈的医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,再也拿不了手术刀。
还有一个姓陆的,听说特别暴力,大冬天把一个女人扔到大街上不管不顾。
还有很多,我记不得了。
但是今天都天黑了,院长还没有来。
山下的福利院灯火通明,还有音乐声传过来,里面还夹杂着隐隐的哭声。
我的头越来越沉了,好困。
在即将陷入沉睡的那一刻,我终于想起来多年前我问过院长的一句话。
下辈子我可以做你真正的女儿吗?
当然可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