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拜长歌堂堂主谢晖为师,因为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拜他为师后,我得到了他全部的宠爱。
而我最后还是杀死了他,结果却发现一个残忍的真相。
1“师父在上,请受徒儿一拜!”
我端着红漆托盘,高举过头顶。
长歌堂内,谢晖的弟子们低声议论着。
“青楼里出来的姑娘,也配拜师父为师,说出去,丢得可是咱们长歌堂的脸!”
“进门之前也不说把身子给洗干净了,现在我还闻得到一股骚味儿!”
他们说话的声音刚刚好,既能让我听到,又不至于太大声。
我恨不得割掉他们的舌头,要不是身负血海深仇,我早提着秋水刀杀他个天翻地覆。
冷面罗刹的浑号,可不是平白得来的。
良久没有听到谢晖表态,我悄悄抬起头,看向他。
他穿着一袭青衫,面如冠玉,修长的眉毛飞入鬓角,虽年过三十,却丝毫看不出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。
谢晖在江湖上出名,靠得就是他的绝世姿容。
但凡他出门,就有一群江湖女侠,趋之若鹜地追随。
从他初入江湖,一直到他成名,创立长歌堂,历来如此。
此刻,发觉我在看他,谢晖看向我的表情古井无波。
我赶紧低下头。
他长身而起,腰间的玉佩发出叮当环响,徐步向我走来,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众人,要收我为徒。
小声的议论声很快消失。
我低着的头看到谢晖的鞋时,心脏禁不住扑通扑通乱跳。
哪怕我从有记忆起,就不断杀人。
到现在,死在秋水刀下的人,连我都数不过来。
但不知为何,面对谢晖,我的心还是会乱。
这可是杀了我全家的恶魔,我沈家二十三口人命,他连刚出生的婴儿都没有放过。
我拜入他的门下,就是为了学他的落梅剑法,再用他的落梅剑法将他杀死。
感觉到托盘上的茶水被拿掉,我暗里松了口气。
“起来吧。”
我缓缓站起,却不敢直视他,害怕他从我的眼中看到深藏的仇恨。
谢晖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三分清冷,又好像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疲倦。
“从今天起,沈霖就是你们的小师妹。
我收徒向来不看高低贵贱,你们要谨记。”
我愣住了,他这是在敲打他的弟子们,就差没有明目张胆地说出来。
刚才还对我冷嘲热讽的师兄们,全都转了风向,围着我嘘寒问暖。
谢晖冷眼在一边看着,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,好像他与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。
“对了,你们看到郑雅云了吗?”
郑雅云是谢晖收的第一个弟子,据说当时谢晖为了救她,全身上下有受了四十多处伤,差点死了。
可以说,谢晖对这个女弟子的宠爱,就跟自己女儿一样。
话语刚落,明堂外传来一个暴躁的声音:“师父,你不能收这个青楼女子为徒!”
2紧跟着,一个身穿红色长裙的女子风风火火地闯进来。
正是谢晖的大弟子郑雅云。
谢晖眉头微皱:“雅云,拜师茶都喝了,你要师父出尔反尔吗?”
郑雅云径直走到谢晖的面前:“师父,收一个青楼女子为徒,传出去,我们长歌堂可是要被指着脊梁骨骂的。”
“如果你不收她为徒,江湖上的人都会盛赞你一句,明辩是非,师父你三思啊!”
“请师父三思!”
刚才还对我殷勤的师兄们,再次转了风向,捧郑雅云的臭脚。
谢晖眉头微微皱起:“什么时候,你们也能左右我的决定?”
郑雅云大约想不到,平时对她万般宠爱的师父,这次竟没听她的,气嘟嘟地鼓起腮帮子,狠狠地跺了下脚。
这不正常啊。
“沈霖,你随为师来,为师带你去你的住所!”
我反应过来,小碎步跟上谢晖,留下一脸神情古怪的师兄们。
在回廊中,我反复斟酌刚才拜师的情形,生怕露出马脚。
一个不小心,撞到了谢晖,他的骨头很硬,撞得我额头生疼。
谢晖转身:“撞疼你了?”
他伸手想要抚我的额头,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。
几乎是应激反应,秋水刀差点从我的袖中脱出。
就在我以为谢晖是要试探我时,他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温柔:“想来你在怜花楼里吃尽了苦头,老鸨龟公们对你动辄打骂,这才使得你不愿跟生人靠得太近。
这些年,你受苦了。”
明明是普普通通的话,在我听来,心头却泛起微澜。
他不等我说话,走到一处房间前,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看到我还傻愣地站着,他冲我招手:“愣着做什么,快进来啊,外面天凉。”
这间屋子远比我想像得要大多,摆放着各种红木做的家具,唯独梳妆台看起来老旧,有些地方掉了漆皮。
注意到我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,谢晖的眼神闪过一丝黯然。
“这是为师为你准备的房间,你还满意吗?”
“哈欠——”我打了一个喷囔,这里什么都好,就是博山炉里燃的香,让我有些不舒服。
应该是瑶华香吧,我一闻到这香,就感觉头晕。
“师父,这间屋子……”话没说完,我扶着头,晕倒了。
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谢晖,他扶着头,守在我的床边,在打盹儿呢。
如果这个时候,我拿出刀可以轻松的结果了他,但我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。
余光中,我瞥见郑雅云的身影,她的眼中尽是怨恨,就像一条随时会扑过来,撕掉我身上一块肉的野狗。
我一个生活在青楼中的女子,竟然夺走了谢晖对她的宠爱。
郑雅云能成为谢晖的大弟子,是因为他的父亲流云剑郑因,他是谢晖的结拜兄弟,相当于郑因的一条手臂。
若能让郑因和谢晖反目成仇,刀兵相向,那我的复仇会更加轻松。
我计上心头,抓起挂在帐边上的长剑,拔剑朝谢晖刺了过去。
郑雅云掷出一枚铁莲花,当地一声,打掉我手中的长剑。
3我发出一声惊叫,手捂住流血的虎口。
谢晖被惊醒。
郑雅云冲了进来,长剑指向我:“师父,她拜入你门下,居心叵测,我刚才亲眼看到,她要用剑杀你!”
我赶紧起身,要在床上跪下,表现得诚惶诚恐:“师父,我知道马上能习武,高兴得拿出剑把玩。
真没有要杀你的心思。”
郑雅云急道:“师父,你千万别信她,我刚才看得真真切切,差那么一分,她的剑就刺入你的胸膛里去了。”
我抹了把眼泪:“师姐,我想你真得误会我了。
我知道你不喜欢我,但你不能不相信师父的武功吧?”
果然,谢晖看向郑雅云的眼神多了一丝不满。
“雅云,你还没告诉我,你怎么会出现在沈霖的房间?”
“师父,我……”郑雅云吃了一闷亏,气得踢飞一把椅子。
谢晖冲着她的背影道:“把椅子扶好!”
我禁不住心里咯咯笑出声。
明明郑雅云在气头上,他还要她把椅子扶好,这是火上浇油。
果然,第二天,我看到师兄们的脸上、身上,或多或少带着伤。
据他们说,郑雅云回去后,把他们当成陪练,练了一晚上。
我得感谢郑雅云,得亏她的暴脾气,又给我争取了一波人缘。
我拿出跌打药,给师兄们用。
郑雅云刚好看到,脸黑得跟锅底:“青楼女子的跌打药,你们也敢用,就不怕得什么怪病。”
恰在此时,谢晖出现在她的身后。
“师姐,我也是好心,你怎么能这样说呢?”
谢晖声音清冷:“去静心堂好好地静静心吧。”
郑雅云如同刀子一样的眼神,狠狠地剜了我一眼。
师兄们散开,练功。
“都是我平时太惯着她了。”
谢晖对我道:“你不是要练剑吗?
现在我就开始教你!”
不等我回话,他给我手中塞了一把木剑,握住我的手腕,一招一式地练了起来。
这些年行走江湖,接近我三尺之内的男子必死在我的秋水刀下。
头一次,我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握着手,他还是我的大仇人。
一招秋雁还返,他几乎把我搂在怀里,我抬起头,恰好看到他突出的喉结。
阳光照在他的侧脸,那莹白的皮肤就好像透明一般。
不得不承认,他生了一副连女子都要忌妒的盛世美颜。
“专心练剑!”
我赶紧收回心神,心口扑腾乱跳。
这一刻,我完全忘记他是我的仇人,甚至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,要是他能抱我一辈子那该有多好。
4晚上吃饭,大家坐在同一张桌子上。
谢晖让我坐在他的身边,这个位置本该是郑雅云的。
等郑雅云进来后,立马就炸了毛,几近竭斯底里地咆哮:“谁让你坐这里的?
给我起开!”
“大师姐,师父让我坐在这里的,你要是想坐,我给你让开!”
郑雅云再骂:“少在这里装可怜,你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,配坐在师父身边吗?”
谢晖起身,清冷中微微带着不悦:“我让沈霖坐在我身边的,你要是不想吃饭,可以不吃。”
郑雅云还没有拎清形势,谢晖对她的宠爱转移到了我身上。
她拔出长剑,雪亮的剑光如同匹练一般,径直朝我刺了过来。
我装做害怕地闭上眼睛,我知道,谢晖会保护我。
耳边听到轻微的声响,紧接着我感觉到脸庞冰凉,温热的血流了出来。
再睁开眼时,我看到谢晖骈指夹着郑雅云的断剑,剑刃少了一小截。
想来,谢晖折断了郑雅云的剑。
这把剑是他当年亲手送给郑雅云的,现在又由他亲手折断,一如他们曾经的师徒情分。
我不得不佩服谢晖的素养,哪怕怒气已经将他白玉般的脸烧成红色,他仍是剔了剔眉头,云淡风轻地道:“继续去静心堂跪着吧。”
郑雅云从惊骇中回过神,刀我的眼神怨毒到了极点,她腾腾腾地离开。
谢晖拿出丝巾,替我擦去脸颊的血痕,心疼地道:“都破了相了,真让人心疼。”
跟他对视,他星眸深沉,我不自觉地陷入其中。
郑雅云这么一个没有心机的女人,跟我斗,完全不在一个段位。
我想,我得继续加把火,杀人诛心,让郑因和谢晖彻底决裂。
向师兄打听了静心堂的方向,我朝那里走了过去。
当我跨过门槛的时候,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。
“雅云师姐,听说你晚上没吃东西,我特地给你带了些吃的。”
我边说,边向她走去。
“只是不知道,我这青楼女子送来的东西,你吃还是不吃?”
“哦,对了,师父说明天带我去玩,我问他能不能带着你,他说不能。”
“你天天说我是青楼女子,我看你也不比我这青楼女子高贵多少啊。”
按理来说,郑雅云这时该暴跳如雷,跟拴不住的狗一样跳起来咬我,但她太安静了。
我来到她的面前,在晕黄的烛火下,看到她的身下淌着一滩黑红色的血,脖子上有一道深达一寸的伤口。
她被杀了。
我得赶紧离开,不然,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
我刚准备走,就看到了谢晖,他就像个幽灵一样,随时都会出现在我的附近。
与此同时,这件事情也很快惊动了巡视的几位师兄。
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,所有的师兄们都聚齐了。
“果然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,大师姐不过在吃饭的时候跟你起了冲突,你就下死手杀了她。”
“枉我还以为,你虽出身低微,但品性纯良,没想到竟如此心狠手辣!”
他们认定了我是杀人凶手。
江湖的刀光剑影,打打杀杀,我经历得太多太多。
我原以为这就是江湖,到现在我才知道,看不见的鬼域伎俩才更阴险,更能催毁一个人。
“不是我,不是我……”我看向谢晖,多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我说话。
谢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交错处,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。
我以为,谢晖给我的宠爱是独一无二的,其实并不是。
“杀了她,为大师姐报仇!”
有人拔刀,锵锵拔刀的声音跟着次第响起。
我迎上了刀光,万念俱灰。
“当我这个师父不存在吗?”
谢晖虎吼一声,如同晴天霹雳,所有人被震住。
他看向我:“给我回你的房间,十天之内,不许出门!”
接下来的几天,都有指定的高师兄来给我送饭。
谢晖始终没来看我,我不吃不喝,魂不守舍。
第一次,我感觉到,我什么都不在乎,在乎的只是他的信任。
高师兄再次来送饭时,我拉着他的手乞求:“高师兄,你能不能让我出去,我要见师父,我有话对他说。”
说完,我眼神黯淡。
高师兄是个聋哑人,既不会说话,也听不见我说话。
然而,高师兄却说话了:“你忘了,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吗?”